「大恒」猜想 — 從《易.恒卦》看「恒」、 「大恒」與太極拳

廖偉程/2022.06

我們追尋太極拳的源頭時,每當講到「太極」一詞,都會認定最早出現在傳世本《易傳》之一《繫辭傳》中的「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這段話同時也把《易經》和「太極」聯繫在一起了。然而,自從1973年長沙馬王堆帛書《易經》、《易傳》出土後(入土年代在漢文帝12年/公元前167),人們突然發現,兩千多年前這句「易有太極」在帛書上原文是「易有大恒」。那麼,這裡的「恒」指的是什麼?「大恒」又是什麼?而「大恒」是如何變成了「太極」?這有什麼理由?又該怎麼理解?而最終,在我們反思太極拳哲理時,這些對我們可以有什麼啟發?

         《易傳》不是《易經》。今天我們說的《易經》是指成書約在商末周初(公元前1000–800)的《周易》(本文稱《易》或《易經》)。《易傳》則是對《易經》的詮釋與解讀。現今存世包括傳本與考古出土的20多種《易傳》,也包括《繫辭傳》(下稱《易.繫辭》)在內,是大約東周戰國至西漢(公元前400–元年)時的士人(特別是儒家)對於閱讀《易經》後的感想、啟發或詮釋/解讀而書之於文字流傳下來。因此,《易.繫辭》既然是來自對閱讀《易經》的感想,那麼其中「易有大恒」這句的思想源頭,也應該從《易經》來找頭緒。

易.恒卦》

直接讓人注意到的是,《易經》六十四卦中,有一卦「恒卦」。「恒卦」在整部《易經》卦序中,無論是現今傳本或是帛書本,皆居六十四卦序的中間位置,顯然有其特殊地位。

「恒」是卦名。「恒」(與「恆」同)這個字的源頭很古老,在殷墟文字裡就已經出現。《說文解字.二部》:「恒,常也。從心從舟,在二之間。恒,古文恒從月。《詩》曰:『如月之恒』⋯⋯」其中這段《詩》文就是《詩經》,是指《詩.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昇」。毛傳:「恒,弦。」鄭玄箋注:「月上弦而就盈」。顯然,恒的造字跟月亮有關。學者饒宗頤認為,「恒」的古字「亘」之所以從「弓」,其義出於「弦」。日升月恆是天地間常見的自然現象,所以恒可以引申為「常」(饒宗頤1993)。常,就是常久、長久。《易.彖》:「恒,久也」。

恒字字形演變,取自比鄰詞典/漢字演變

「恒」的巫傳統

除了一般取其「長久」之意,「恒」也有「牢固、堅定」之意。例如在今本《易.繫辭》以及帛書《易之義》中,都有「恒,德之固也」的說法。孔子也多次強調「有恒」與「恒德」這種「意志堅定」、「堅毅不撓」品德的重要性。《論語.子路》有段孔子聽來的名言:「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這段在今本《禮記.緇衣》與郭店楚竹簡《緇衣》的記載中,「巫醫」作「卜筮」(「人而無恆,不可以為卜筮也」)。郭店竹簡《緇衣》中的「南人」為「宋人」。「宋人」是誰?其實就是殷商的後代子孫。殷商一朝,有學者稱為「巫帝國」,從君王以降至百姓,卜筮風行全國。而「巫」作為卜筮的執行者,除了專業知識外,在精神層次上具有「恒德」是成為卜筮者的一個必要條件。巫師卜筮,往往需要一再重覆操作多次同樣的程序,方能得到可供釋讀的兆象。而過程中除了需要有持之以恆的耐性,更需要有一種誠摯而堅定信念:最終上天必能給出一個答覆。這種「恒德」是一種無條件的「相信」(就是易經卦辭中常出現的「有孚」)。能「相信」才能「有感」,從而被上天「感召」。「感而遂通」這是做為一個必須能感受上天傳遞的訊息的巫者最終的境地。若從巫者的角度來看「恒德」與「感通」的關聯性,這或許是為何「恒卦」的綜卦(卦畫顛倒)是「咸卦」的真正原因。因為「咸卦」講的主要內容,就是「感通」。帛書易傳《要》中載有:「巫之師,⋯⋯無德則不能知《易》」講的正是這個「恒德」。前面說殷墟的甲骨文中屢見「恒」字,看來並非偶然。(金春峰2004)。

前述「恒」有「長久」以及「堅定」之意。然而,所謂的「長久」是什麼意思呢?指的僅是一種線性的、有去無回的時間順序嗎?而「牢固」又是什麼意思?指的僅是一種「永不改變」的「不易」原則?還是,「恒」其實有更多元豐富的意涵呢?這裡我們先保留,稍後再來詳述。

卦辭中的「亨」這個字在金文跟「享」同用,是古代祭祀時的一種禮器,有跟神明「溝通」的意象。因此,一般對「亨」是解「通」意,就是所謂的亨通、貫通、通達的意思。然而,正是因為人們面對許多事物一開始是「不通」的,所以企求「通」的想望與需求因而誕生。那麼,從「不通」到「通」的關鍵在哪裡呢?怎麼樣才能「亨通」呢?另外,卦辭中「恒、亨」連在一起,那麼,是先「恒」了才會「亨」嗎?還是「恒」且「亨」,兩個都須具備,才能「無咎」、「利貞,利有攸往」?這裡先點出關鍵問題,後面我們一併探討。

卦辭「无咎,利貞,利有攸往。」句中「无咎」是中性斷語,沒有災禍也算好事。問事之正為「貞」,「利貞」就是指:狀況不錯,有利於貞問的時機。「利有攸往」表示行動有利。卦辭顯示周人對於「恒」之象所表達的結果是肯定的。然而,與卦辭不同的是,在恒卦的爻辭中卻凸顯了周族先人處於多變環境中的危機意識,這也讓「恒」的意涵更深刻而廣大。

恒卦的初六爻辭是「浚恒,貞凶,無攸利。」其中「浚」也通「濬」。《經典釋文》:「浚,深也」,就是挖掘河道使之深而能通的意思。那為何「浚恒」會是「貞凶」(問事不會有好結果)?「无攸利」(行動沒有好結果)?其原因在於初爻在爻位上是象徵行事之初,宜小心謹慎。事業剛剛開始之際,正還在摸索營運之道,若此時就急於用力求成(浚深),還沒看清楚方向就衝太快,往往容易「欲速則不達」。這說明:要成事,除了要堅定意志的「立恒」,也需要瞭解事物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必須有不同的應對策略與施力方向。

九二爻辭「悔亡」,就是悔恨消失。其意為,在事業剛剛開始之際難免會遇到不順利,甚至會犯下錯誤,但只要方向正確,持之以恆,必能度過難關。所以能「悔亡」。

九三爻辭「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貞吝。」這是說,(婦人)若不能恒久保持美德,就會常遭羞辱。「貞吝」,問事會有小遺憾。前面引述《論語.子路》中,孔子在談及南人(宋人)說過「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時,曾引用「不恒其德,或承之羞」這句爻辭來說明「恒德」的重要性。

九四爻辭「田无禽」。「田」是「田獵」之意。去打獵卻沒有捕獲禽獸,暗示「徒勞無所獲」。《易.象》在此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就是說,第四爻應該是「陰位」,但卻出現了「陽爻」,所以「非位」(不當位)。既然「恒於非位」當然就「勞而無功也」(唐.孔穎達)。其表現出來的就是:在不對的季節,就算是長久持續在無禽的田野裡狩獵,最後當然徒勞無功。這說明除了把握「恒」的原則(體)之外,明辨「恒」的應用(用)對象與時機同樣重要。這點,在下一爻的爻辭中會有更清楚地顯示。

六五爻辭「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相對於九三爻辭中的「不恒其德」是「貞吝」,婦人在此恒守美德是「吉」。但這種美德的對象是男人(夫子)時,就成為完全不同的「凶」了。《易.象》曰:「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夫子制義,從婦凶也。」正所謂「女主內,男主外」。婦人在內,整飭家務以柔順貞靜為德,無違夫君,這是美德。但男人就不同了,「制義」是「裁制事宜」。男人在外做事,不能如婦人在家一樣,一味以順從行事為原則,在面對不同的情況,必須執兩用中,因時制宜,權衡調整以應變。這就像裁製衣服的裁縫師傅,你不可能只打一個固定的板型,然後要求不同高矮胖瘦的人都要塞進這個板型所做出來的不合身的衣服。而是必須因應對象的不同,去變化調整板型,量身定做,讓每個人都舒適合身。

上六爻辭,「振恒,凶」。「振」就是「震」,就是「動」的意思。這上爻是處事接近終點之時,不宜再有大動作。宜減速收束,準備轉進下個階段。所以這時若還「振恒」,很可能會變動過度,當然是不好的。

從恒卦的卦辭中對恒久美德的原則肯定,一旦下落到具體的事象時,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周族先人絕不墨守成規。恒卦的爻辭顯示,在不同時空、面對不同對象時,「持之以恆」並非全都可取。既然環境時刻在改變,人就需要時時刻刻調適以因應。這是周人先民的危機意識,也是周人在艱困生存的歷史發展中所累積的寶貴教訓。

易有大恒

準此,文章開頭在對恒卦卦辭「恒,亨,无咎,利貞,利有攸往。」進行釋讀時,我們問了幾個問題:

1、「恒」有「長久」、「牢固」的意思,但所謂「長久」是指一種線性的、有去無回的時間順序嗎?「牢固」指的僅是一種「永不改變」的「不易」原則嗎?

2、「亨」這個字是解「通」意,就是貫通、通達的意思。然而,事物從「不通」到「通」的關鍵在哪裡呢?

3、卦辭中「恒」、「亨」連在一起。是先「恒」了才會「亨」嗎?還是「恒」、「亨」兩個都須具備,才能「无咎,利貞,利有攸往」?

上面幾個問題,是有其相關性的。前面在對「恒」字做解說時曾提及《詩經》「如月之恒,如日之昇」,日升月恆是天地間常見的自然現象,所以恒可以引申為常。然而,《易.繫辭》卻說「生生之謂易」。就時間性而言,「日升月恒」每天日出日落,終則有始,夜的結束卻又是新的一天的開始,往復循環,生生不息。「恒」這種「常/久」的時間性,並非線性式、無始無終、一去不返的時間,而是一種「終則有始」往復循環式的時間。

掌握了「恒」這種往復循環的時間特質,我們就可以理解何以《易.彖》曰:「恒,久也。⋯⋯天地之道,恒久不已也。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觀其所恒,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這是從對天地萬物自然現象中,對四季往復變化而能永久生成萬物的觀察,並依循之做為人間處事的「聖人之道」。這同時也說明了「恒」的「牢固」並非是「僵固不動」。如同在每個日夜的往復循環中,事物也非一成不變的僵固在某個時間點上。每個時刻,自然與生命都在變化。「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說明了「恒」所蘊含的「變化」義。

也因此,唐代孔穎達在解釋恒卦卦辭說:「恒,久也。恒久之道,所貴變通。必須變通隨時,方可長久。能久能通,乃无咎也。」(參見《宋本周易注疏》)其中「恒久之道,所貴變通」這句,除了說明「恒」與「亨」是分不開的,同時點出「亨」的「變通」義。就像前述具有「恒德」的巫師卜筮一樣,往往必須懷抱誠摯而堅定信念一試再試,一次不行,就繼續卜;用卜法不行就用筮法⋯⋯也就是俗話說的「窮則變,變則通」,這路走不通了,那就變換一條路走。能「長久」(恒)和「變通」(亨)是有高度相關性。這相關性並不是說有「恒」才能夠「亨」,也非是「亨」了才有「恒」。「恒」與「亨」是一組同構的相應關係;它必須是:「恒」且「亨」。唯有「恒且亨」才能「无咎」(沒有麻煩),才能「利有攸往」(有利的行動)。

從卦象來看,恒卦下(內)「巽」上(外)震。巽主「順」,震為「動」。卦象顯示「順勢而動」。「順勢」就是「順藤摘瓜」,看清形勢脈絡,然後調整方向與力道以達成目的。《易.象》曰:「雷風,恒。君子以立不易方」。「立」就是清楚的選擇一個位置,並堅定持守。確實,君子求道的原則是堅定不變的。然而,堅定原則(立恒)的同時也應當權衡當下形勢,並適度的變通(適變),順勢而為。這才是「恒」卦要表達的可長可久之道。

綜合歸納前述對恒卦解讀的重點:

第一,就時間性而言,恒卦卦辭表現出「恒」這種「常/久」的時間性,並非線性式、一去不返的時間,而是一種具有「生生不息」義的「終則有始」往復循環式的時間。

第二,「恒」的「堅定/牢固性」是有條件性的。恒卦爻辭顯示,堅定原則的同時也應當權衡形勢,靈活變通來面對不斷改變的環境及形勢。

準此,我們大膽猜想,帛書《易.繫辭》作者在閱讀恒卦而體悟到《易經》的核心概念:所謂的「易」,或許就是一種「至大的恒」。這個「大恒」概念,包含了「生生」的往復循環時間,以及「立恒」(不變)與「適變」(變)是長久之道的兩個互相關聯而不可分割的元素,宇宙萬物也由此而生生不息。於是,「是故,易有大恒」這結論性的命題,或許就從《易.繫辭》作者的體悟中慨然生出。

(馬王堆帛書《繫辭》拓本局部,右第3行有「是故易有大恒」一句)

恒卦與太極拳

楊澄甫祖師爺曾說:「太極拳本《易》之太極八卦,曰理,曰氣,曰象,以演成。⋯⋯象則取法太極八卦,氣則不出陰陽剛柔,理則主宰變易不易,以窮其化。」(《太極拳體用全書.例言》)太極拳之「理」是主宰「變易不易」,對此,吳國忠師爺也在〈追到易經再探太極哲學源頭〉說:「一部易經,實際上是一部變化經典,是知變、預知變和用變的方法。」又說「變就是易,易就是太極」。前述恒卦的這個「立恒」與「適變」之道,正是易經的「不變」與「變易」的思想核心。

鄭曼青太師爺在談到「中庸」和「太極」的關係時曾說:「演《易》之陰陽變化,具天地萬有之象,太極也。究陰陽之變化,以致不偏不易,而具有定理者,中庸也。⋯⋯具有中庸之定理,方可以權衡太極。⋯⋯知太極而不知中庸者,是失其所謂太極變化之用。知中庸而不知太極者,是失其所謂中庸不易之體。知中庸不易之體,猶操其權也。知太極變易之用,猶度其衡也。」(《學庸新解卷下.中庸淺注序》在此,「中庸」和「太極」是一組相連的動態關係,就如「立恒」與「適變」的關係一樣,在原則定理與時空變化兩者的動態關係中,當面對具體事物(用)時,人們除了需要分析研究變化之外,更要主動掌握(「操」之意)這種動態關係,並適當調整(權衡)以因應變化,度過難關。拳經《十三勢歌》說:「因敵變化示神奇」,這說明了太極拳同樣不是一成不變的凝固體,其神奇之處在於,面對不同時空狀態(對手)時的「權衡/變通」。

由上述,如果「大恒」的內容就是「立恒」與「適變」,那麼「立恒」與「適變」的動態關係,說明了「大恒」必須是一種「狀態」。這種狀態看似外表如恒不變,但內在卻時刻維繫著一個動態的平衡。

前文曾說過,「恒」從「日升月恒」中的「月上弦而就盈」而引出「弦」意。《考工記.弓人》:「角之中,恒當弓之畏」。因此,《說文解字》將動詞的「恒」解為「引急」,就是拉緊弓弦。「大恒」就是描述著一種在「立恒」與「適變」間如拉緊的弓弦的動態關係。這讓我們聯想到,拳經《十三勢行功心解》說「蓄勁如張弓,發勁如放箭」,吳師爺說「我是弓弦,對手就是箭」,又說「蘊住太極狀態⋯⋯敵我接觸剎那,瞬間有如電光石火⋯⋯這電光一閃太極狀態,就是勝負生死的臨界點。」(《道家傳統太極拳臨界架構》)繃緊的弦,就是處在臨界架構的太極狀態。你要如何讓對手(箭)能自動搭上你這緊繃的弓,從而產生那「電光一閃」的瞬間?這就是你的進退「權變」之道。而這權衡變通並非隨意的變通,而是以達到吳師爺所說的「臨界架構」為準則的變通。從這角度看,「臨界架構」就是「恒」。「立恒」就是「蘊住太極狀態」,「適變」就是「因敵而變化」。如此,本文從易經恒卦來探討「易有大恒」的概念時,將「大恒」與「太極」的意蘊內涵作一種有「親和性」的比較猜想,或許在思想脈絡上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了。

【後記】

本文呈交汪群超老師後,汪老師評閱如下,特附錄之:

恒卦之權衡應變即太極拳之攬雀尾(雖然只有吳老師這麼描述攬雀尾)。能權衡應變的基礎就是滿弦的弓(不得不發,也是「極」限),就是臨界狀態,因為權衡應變必須即時,時間很重要,不在臨界狀態,便無法掌握最佳時機,這是不變之處。

【參考書目】

  1. 《宋本周易注疏》,(魏)王弼、(晉)韓康伯注,(唐)孔穎達疏,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
  2. 丁四新《楚竹書與漢帛書〈周易〉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
  3. 王慶節〈“恒”與道的時間性〉,收入氏著《解釋學、海德格與儒道今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
  4. 金春峰〈「易有大恒」新解〉,收入氏著《〈周易〉經傳梳理與郭店楚簡思想新釋》,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04年
  5. 張克賓〈立恒與適變:《周易》恒卦意蘊詮解〉,載《周易研究》2017年10期
  6. 饒宗頤〈帛書《繫辭傳》“大恒”說〉,載《道家文化研究》第三輯,1993年。收入蔡運章主編《易學考古論集》,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

刊登於原幾雜誌第六期 20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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