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元水 / 2025.02

小時候，我們家安奉一尊「王爺」，父親把敬香敬茶的責任交給我，早晚各一炷香、三盞茶水；一直到我讀高中離家住校，才由弟弟接棒。當時只知向王爺敬拜是很重要的事，就很虔誠認真的做。稍長，才知道這尊王爺是父親「子弟班」的祖師爺「西秦王爺」的神位。

子弟班拜師學藝為期三年四個月，內容包含戲曲（身段動作）、樂器曲譜／曲牌的學習，都在農忙的空檔去練習。每逢廟裡神明生日或是節慶日，子弟班成員就會到廟裡演奏曲牌（例如：天官賜福、風入松⋯⋯），熱鬧非凡，因為常常跟班，所以我對一些曲牌也有點熟悉。

子弟班演奏時，並沒有「指揮」來指揮演奏，完全是由鼓手「起鼓」就順利流暢的和合演奏曲牌。一般人的概念，樂團沒有指揮去統一，大概就會不整齊無法流暢的演奏，容易「亂彈」放炮。

以前經常聽到子弟班的叔伯談到「亂彈」[1]兩字，總以為那些曲牌是隨便彈彈隨便吹吹就可，現在想起來真不容易啊！約莫十來個人，每個人執掌一種樂器，沒有指揮，單憑掌鼓者「起鼓」，就知道要奏哪個曲牌，而且各種樂器演奏起來有板有眼[2]，除了各自的熟練外，還需要內在的一種韻律的流動。

父親掌的樂器是嗩吶，能在換氣時不間斷吹奏樂曲，看他吹奏的神情，以我現在的解讀就是「神在外，不在嗩吶本身」，若是注意在嗩吶本體上，一定會憋到氣，無法綿綿吹奏而不間斷（指換氣時音樂的中斷）。在工業時代，個人長年離鄉工作在外，無法向他老人家請益一二，是憾！

回到神龍山莊，雲房的那幅對聯「劍氣非關月，書香不是花」，吸引了我好久，似懂非懂，甚至哪句該擺右手邊、哪句該擺左手邊都不明白，還好有環中博士幫忙解說釋疑（平、仄這兩字還真難搞懂啊）。這幅對聯，一般認為是南宋岳飛（岳武穆）所作，明代狀元鄒元標將之題寫在重慶市雲陽縣磐石鎮的張飛廟。表面意思是「劍的光芒和月光無關，書香不是花香」，字面上，這應該是一眼就明白。岳飛是南宋抗金文武雙修的名將，鄒元彪又是明代的狀元，張飛也是文武雙全，會題寫在張飛廟的對聯，絕對不是那麼簡單。吳老師會把這對聯擺在雲房，應該有其意義！我們神龍練的是道家／左家的功夫，內外並進的功夫，功拳劍、理炁象，好像也跟這幅對聯隱約有牽上一點關係。

為何劍跟月寫在一聯？古人為生活忙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還要練武藝，還須更勤奮的練習，比較恰當的時間，推想應該在睡醒的一大早。假想這場景，在天將亮未亮、天邊還掛著一輪明月時（吳老師說的，陰氣下降、陽氣剛要升起的時刻）就起來練劍，此刻大地寂靜，空氣清新，干擾又少（可能有喔喔喔～雞鳴聲），眼神容易不受干擾而神凝一處、內斂、神光相照，意在遠方，炁隨神動，全身鬆透，劍舞流動，劍芒流溢。這是需要時間的修練外加自我知覺修正，才能達到的成果。若是只借助月亮的清輝，依樣在外形動作努力，那劍舞起來也會顯得炫目好看，劍映照到月光，卻不是劍芒裂空。

客家諺語「玉蘭有風香三里，桂花無風十里香」，花雖然香得夠廣，卻是隨四時流轉、季節變化、開落有序的自然現象。書香則需要多讀書且持之以恆，長時間慢慢轉化內在氣質、涵養，令人有說不出來的愉悅感，所謂的書卷氣、書香門第。多讀書使人明理，可讓人推想事物的源頭（吳老師說的「反」字），待人接物知所進退恰如其分，就是鄭師爺所說的中庸、中定。花香是外放有時的，書香則是內涵自然恆常的，正如鄭師爺說的：「把書讀好，功夫練好，空谷幽蘭自然香。」     亂彈而不失和合流暢，劍芒破空，身能涵蘊書香，源源不絕的自然流露，築基於規矩方圓的努力；最終還須溢出規矩方圓，以求不被綁住自由。別塵、觀心、 脫胎換骨、洗心革面，以期終極的自由。

刊登於 2025 年《原幾》雜誌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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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子弟戲」又叫「亂彈戲」，一般認為屬於北管系統。「亂彈」的意思是：大陸的北方戲（特別是京戲）傳到台灣之後，本省人因不精於京音，把歌曲或道白都似是而非的變質了一番，因此有人稱它為「亂談戲」（又叫亂彈）。見https://hsu-tsang-houei.org/collection/20?

[2] 板眼，民族音樂的節拍。每節中的最強音叫板，其餘叫眼。也用來比喻做事情有條理和有層次。見https://www.chinesewords.org/idiom/show-269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