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佬 / 2025.02

自慚訴緣起

某日於山莊突遇原幾編輯來邀稿，若照往例，必使出坊間太極拳之精華，推、推、推、推得一乾二淨。其因有二，一者已逾三十年未曾動筆，早已腸枯思竭，恐詞不達意；再者身為資深之初學者來談太極拳猶是「依葫蘆畫瓢，還差一截」。

然一日在禮堂，與大家練大乘法時，柏碩在我左側，二人小臂並列，我頓時心頭一顫，二人手臂之觀感差距甚大，看倌們可能認為我年老色衰，骨瘦如柴，膚色又似染塵霾，當然無法與年輕人比擬，但別誤會，也請相信我的眼力，我指的是形與炁，我再往左右一瞄，目光所及更令我心情一落千丈，毫不誇飾，從腕關至指尖，似乎我的形態最爛，我之所以用最爛而非最差來形容，是較能描繪出當時之實況。猛然間，老師歸道山時之夢境浮現腦海中，夢裡老師快步朝我而來，似有要事欲作吩咐，然見我演練某些動作，霎時欲語又止，搖頭嘆氣，轉身就走。我終於了解老師於夢裡的舉動，不禁感慨：「學拳至今猶迷途，夜半捫心愧對師」。於是面對邀稿乃不做推辭。

椎心夢裡遊

然憑藉自身三腳貓功夫尚且不是，該如何下筆呢？不過，常常聽人家說，夢裡什麼都有，那不妨到夢裡尋尋吧！莊生曉夢迷蝴蝶，是幻抑是境已是茫然，悠悠晃晃未知多少時日，迎面一人駕著牛車而來，我即問道：「請問您是老子嗎？」

那人回答：「我像你老子嗎？」

我內心「OOXX」，隨即掉頭而走。走不了幾步又見一人，騎乘一頭我未曾見過的牛隻，緩緩而行，只見那人衣著樸實，眉宇間透出無法描述的氣息，眼珠晶瑩剔透，眼神雖內斂，然依稀散發出無法掩飾的光芒，我愣住半晌，隨即追上，

「請問您是太上老君嗎？」

老君言：「嗯！問路嗎？」

我言：「也算是啦！路即道也，我問道。」

老君言：「看你修養還行，受人言語欺凌尚不致動怒，就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吧！」

我言：「非也、非也，不是我修養好，只因我身形瘦小，且那人又持著粗大的鞭繩，如果可以我定扁他一頓，不會忍氣吞聲的。」

老君嘆道：「罷了、罷了，那就算你還頗為老實，一盞茶的時間不變。」

我搶著問道：「您老寫的《道德經》與太極拳有關係嗎？」

老君答道：「八竿子打不著，完全沒有關係。」

此一回答有如平地一聲雷，徹底粉碎我諸多美好的幻想。

我急著又問：「可是許多太極拳的愛好者都說，自古以來《道德經》是太極拳神聖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老君答道：「世人狗屁不通，又愛穿鑿附會，我能奈何 ？」

我又道：「您老這樣說，我就無法回去交差了。」

老君答道：「你胸無點墨，又愛自曝其短，我能奈何？」

我哀求到：「您老行行好嘛，好歹道出一丁點關係，讓我湊湊數吧！」

老君答道：「你要湊湊數嗎？那這個你拿去。」

說著老君從衣袖裡拿出一紙團，用手指彈向我，我雙手接到後欣喜道謝，馬上攤開細看，心裡感覺有些熟悉，又覺得有點怪異，這種忽悠的說法好似在哪兒見過。紙張內容如是寫著：

老子《道德經》與太極拳之間存在深厚的哲學和實踐關聯。以下是一些關鍵的聯繫：

1. 道的概念：
   • 《道德經》強調「道」，即宇宙的根本規律和原理。道是無形的，但卻是萬物的本源。
   • 太極拳則以「道」為指導，追求自然、無為、柔順和和諧的運動狀態，體現了道的精神。
2. 陰陽平衡：
   • 《道德經》中，老子講述了陰陽對立統一的關係，這是宇宙的基本法則。
   • 太極拳的每一個動作都包含了陰陽的轉換與平衡，如推與拉、開與合、剛與柔。
3. 無為而治：
   • 老子提倡「無為而治」，即順應自然，不勉強而行。
   • 在太極拳中，這個原則表現為動作的柔和、自然和無阻力，強調通過鬆柔而達到力量的自然流動。
4. 以柔克剛：
   • 《道德經》中提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強調柔弱勝剛強。
   • 太極拳的技法正是以柔制剛，借力打力，強調通過柔軟的動作化解對方的力量。
5. 內外兼修：
   • 《道德經》不僅關注外在的世界，更重視內在的修養與心靈的平靜。
   • 太極拳也是一種內外兼修的練習，要求練習者不僅要注重外在動作，還要關注內在的氣息與精神狀態。
6. 圓融無礙：
   • 老子強調「道」是圓融無礙的，順應自然的。
   • 太極拳的動作講究圓滑、連貫，不拘泥於直線或固定的模式，追求流動的圓融之美。
7. 以上這些思想和實踐的結合，使得太極拳不僅是一種健身武術，更是一種哲學修養和生活智慧的體現。

我瞬間明白，此時老君已走離百米之遙，我急忙以最速之能追上。

老君回頭問道：「還有事嗎？」

我上氣不接下氣的答道：「您老不⋯⋯您老不能用 ChatGPT 的回答來搪塞我啊！」

老君問道：「內容有問題嗎？」

我答道：「好像沒甚麼問題，但⋯⋯」

老君又道：「沒問題就好，你還磨蹭甚麼？」

我靦腆答道：「這內容對我而言是沒啥問題，但神龍弟子多俊秀，一眼就能瞧出這種不痛不癢，言之無物又難以反駁的說詞。我想⋯⋯我想得到您老的些許看法。」

老君嘆道：「如此愚蠢，我該如何是好，罷了！你先說說看，你老師是如何描繪太極拳的。」

我答道：「打人要笑嘻嘻的，不要用自己的力量，送上門來的才打。」

老君再問：「《道德經》第六十七章裡所述三寶，你可知曉？」

我好似有印象，立即拿出手機查閱，趕緊答道：「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咦！好像對得上耶，我面露喜色，脫口而出：「有關係，有關係，太極拳和《道德經》真的有關係。」

老君嘆道：「宇宙萬物，本為一體，世人無智，不辨菽粟，世間事，一理通則百理通，白馬非馬，你愛怎麼牽扯，誰奈你何？」

老君又問：「你倒說說看，甚麼是『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我答道：「不就是躺平咩，啥事都不幹，不思善，不思惡。」

老君怒道：「蠢材，天下事有不勞而獲的嗎？」

我不解地答道：「您自己不是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嗎？」

老君怒視我而道：「你不從事媒體業可惜喔！很懂得斷章取義，以偏概全，混淆視聽。」

老君接著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這是二千五百多年前的事。若是放在今日我可不敢這麼說了，讀古書要從古人時空背景來思考。」

老君沉思一下又嘆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一陰一陽之謂道』。你那笨腦袋瓜我實不知如何開啟，只能對你說一點形而下者。『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你把『無為』看成『無違』就較易理解；你自身以外的不要去干涉，讓它保持自然的原樣；而你所觸及到的，則要做到去盡內阻，毫不違和的融入對方，無一丁點的相抗，如庖丁解牛，只以神遇，不以目視；又如呂梁之善游者，『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也就是真正做到無違，才能做到黿鼉魚鼈之所不能游，而他卻能隨漩渦而潛入，跟波湧而浮出。」

我茫然無語，不能辯答。

老君見狀，接著又道：「這不就是捨己從人的境界嗎？不也正是『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也就是『及吾無身，吾有何患』的另一層涵義。『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相同的道理，太極拳的微妙之處也不在於這個看得見的軀殼，這也正是『凡此皆是意，不在外面』的描述。」

我點頭如搗蒜，依舊無語應對。

老君再道：「『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即如同勁法一般，如長江大海，滔滔不絕，這也是勁與力不同之處，外表風平浪靜，裡面翻江倒海。」

老君又道：「說這些也無助於你，『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如能保有此種心態，方能體會太極拳是真正的改錯拳，改你的身，改你的心，改你的意。從你的舉止動作，我可以斷言，你的太極拳動作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都是有問題的，『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聖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承認錯誤的觀念有了，接著才能靜下心來修正。」

我張口結舌，依然沉默。

老君見狀又道：「『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些道理連孩童都能理解，會有差別就在能否知行合一，『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太極拳要得一則須中定，然定無常定，對你這種毫無根基者而言，要解決這個問題須從腰胯著手，亦即拳經裡所言『有不得機得勢處，身便散亂，其病必於腰腿求之。』腰胯乃身體承上接下且作動甚大之部位，此處無法靈動則一切枉然。靜下心吧！調身、調心、調息，天人合一⋯⋯；致虛極，守靜篤，『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濁靜清，安動生。這些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你只把它當作文章看待，未曾用一點點心思去體會，所以你只會是永遠的初學者，這些基本思維和要求，若能用心且恆心去落實，也就能達到『勢勢存心揆用意，得來不覺費工夫』。」

南柯夢未醒

老君停頓後再言：「你們山莊那個姓汪的掌門人還算有點智慧，能說出『太極拳不是懂了才會，而是會了才懂』，也教你們不要執著於某些部位，因一旦執著就違反自然，就會在那些部位用力而不自知。」

我補充道：「對啊！汪師兄名群超，實乃超群，以後上課前我們會先呼喊『汪師兄，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澤被蒼生，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老君又言：「所謂用力而不自知，是因除了筋骨之力外，還有因腦力介入而產生的滯礙之力，以你的慧根是絕對無法自察的。喔！錯了，慧根二字不適用於你，你那笨腦袋瓜就算我費再多唇舌對你也於事無補。」

老君無奈道：「你可以去找惠能，或許他能斷開你迂腐難化的笨腦袋瓜，老君我實在是愛莫能助，等你有些開化之後，我再來講些形而上的道理，喔！不 不 不⋯⋯若你能開化就不用我來多費唇舌了。」

老君再道：「送你武學名家孫祿堂的一首詩，細細品味，或能對你產生些許的助益。」

道本自然一炁游，空空靜靜最難求。得來萬法皆無用，身形應當似水流。

老君最後道：「好了，一盞茶時間已至，『言者不如知者默』，白居易這話直接打我的臉，一千二百多年來，我的臉頰還隱隱作痛著。止、止、止，老君去也！」

霎時周遭煙霧四起，已不見老君身影，難怪孔子曾言：「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迷霧中傳來一陣語響：「你生性愚鈍，實難開導，不妨回想你老師打拳時的神韻吧！『恩師雖殞，形象尚存，翹心如在，理應遵循』。」

我呆在原地沉思，我該再去尋找六祖惠能嗎？六祖願意見我嗎？六祖真能讓我滌除笨拙而開智慧嗎？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

迷霧散去，雲彩間隱約顯示些抖動的字形 ，我拼拼湊湊得出：

創太極宏國
傳師承秉忠

此時我兩眼睜開，原來家中的幼貓哈吉瑪又準時來喚我起床了。抱起小貓，走出夢境，一切如常，猶是茫然。

刊登於 2025 年《原幾》雜誌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