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楦燕 / 2023.07

《拳經》開宗明義「一舉動周身俱要輕靈」。輕靈，來自於「神」的內斂領起（在周身之體與炁能節節貫串的前提下），而凡此皆是「意」；以「神、意」［註1］渡炁（地氣人炁）交匯於巔頂「崑崙」［註2］，以期天地人三氣／炁聚而合一。斯時，在天地人掛勾虛靈頂勁［註3］的太極狀態下，人有浮站於地球表面的「錯覺」，此輕靈，讓練習「小乘法」的雙手掌下若有空氣托住之感。

莊子曰「凡外重者內拙」，而「重外形者」亦然。放諸太極拳學習上，正如老師、教練們的循循善誘，學習者必須循序漸進的捨去舊時「足跡」——譬如，練習拳架時，從「一」先移位，後換形；到「二」移位、換形交替；再到最終的「三」邊移邊旋，讓身體游動起來——然後忘掉手、忘肩［註4］（將拙力、蠻力去除殆盡），去掉所有局部之動，進入「一動無有不動，一靜無有不靜」狀態，而炁，依然鼓盪；至終極的「忘我」、「漠視」［註5］周邊的人與物，心神意形體俱融入周遭環境，與天地氣之流動同遊同在。（追求「我與天地同，自在、本然」。）

「道術合一」進階為「游於藝，近乎道」。

在太極拳藝修練的階道上，學習者爬呀爬到「頂峰」［註6］，就達「道」了嗎？攀爬天梯近峰頂至關鍵的一步就是得撤掉梯子，也就是忘掉那個「術」，這一步最艱難［註7］但也最妙，是太極拳藝術不流於匠氣的關鍵；不拘束於技巧、竅門，完全是基於陰陽二炁迴旋流動的自然狀態下產生的（漩渦、龍捲風），是內在的心法功法與外在的形體共修，缺一不可的所得。太極拳乃始於「術」，止於「道」之絕學。

褪去匠氣（不做動作），讓太極拳靈動起來，讓「仙氣」湧現、繚繞、瀰漫其間⋯⋯還原太極拳瀟灑飄逸、從容自若的味道。

【後記】
師說：「心要靜（淨），太極拳是沉澱後的東西。」

【註解】

1. 「神」與「意」之領會（領悟、體會）雖不易，卻是道家傳統太極拳「神、意、炁、勢、勁」之首要。
2. 豎玉枕、放崑崙（初學版）：用「意」讓整個下巴微收（連帶腮部）向內向上（內斂，意而已，非動作），同時整片背腰腿有被內牽而串起的整體感。群超老師教導的「金樑換柱」乃進階版，當習者金樑能換柱子時，炁柱自然頂頭而出。
3. 《太極拳論》虛靈頂勁，炁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
4. 意識上將兩手（整隻手臂）內斂掛在夾脊，練習或與人接觸時，將意放在肘，是其中一個權宜之舉（初學）。而能（本能上）徹底忘肩忘手，正如群超老師文章中教導的：「手不用力的關鍵在下力（腳）能上達，於是手因得下力之助，自己無須用力，便不會用力，否則一旦沒有『對抗性』，手會不自覺地用力，永遠改不了，也忘不掉。」
5. 引用群超老師的說法，「第二關：展眉心、笑盈盈」眼神向兩旁無限延伸（鳳眼），神凝一處，似將眼前的畫面凍結，把焦點「失焦化」。
6. 在太極拳的學習道路上，沒有所謂的最高峰，只有更高、更深遠、至廣闊的天地。若習者願意繼續深造走下去，相信會是沒有盡頭的太極宇宙。
7. 最烤人心的「不捨」：不捨得放棄手上現有的「功夫」，固守於小山坡上有限的風景。

刊登於 2023 年《原幾》雜誌第七期